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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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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開春的揚州還是很冷的, 早上人最不願意離開被窩。然而就在外面打更的走了一遍,甘泉街崔家耳房裏一個被窩動了動很快掀開了被子。這是一個十二三的小姑娘, 快速地穿衣紮頭發, 略略收拾過之後就跑出屋子借著做完溫在暖水壺裏的水簡單洗漱。

這水過了一夜已經不大暖了, 但勉強還能使用。等到一把臉擦過, 小姑娘也精神起來, 先點火生爐子, 然後一個竈眼上燒了好大一座壺的水, 另一個竈眼上煮了粥。

這還不算趁著粥和水不用看管, 竈膛裏的火也燒的平穩, 小姑娘立刻生了另一個炭爐。這個炭爐裏煮的也是粥, 只不過不想大竈上的粥,只是拿粳米煮了加些花生、榛子、紅棗、松仁之類。這小炭爐上煮的粥細心的多, 是用糧鋪買來的胭脂米做的, 煮出來紅紅的,裏面還放了銀耳、桂圓、蓮子之類滋補的東西。

普通的粥是家裏其他人吃的, 而小炭爐上的粥是專門給懷孕了的趙鶯鶯吃的。

桃兒起來的時候就看廚房已經響動了,過來一看果然是小莊。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起來的倒是挺早,不過你年紀小應該多睡一會兒的——好容易養起來一些可別又瘦下來了。”

小姑娘正是來崔家不久的小丫頭小莊,她來的時候說是十三歲,趙鶯鶯也姑且信了人牙子的話。可是她生的瘦下, 說是還沒有開始長的十歲姑娘也有人信吶!所以只能是以前日子過的太苦。

於是她來崔家以後,趙鶯鶯讓桃兒安排她多睡多吃,活兒慢慢學。

經過三個月調養, 這個姑娘果然大變樣了。先是臉頰豐潤了起來,手臂拿出來也不跟一根幹柴禾似的了。然後就開始長個頭長胸脯,就連原本暗淡無光的頭發也漸漸黑了潤了。

趙鶯鶯和桃兒現在確定了,人牙子還真沒說一個字的假話,這個姑娘真是十三歲。

小莊最是勤懇不過,主要是崔家待她格外好,全不像之前帶她們的人牙子說的那樣這也要小心那也要註意。她性子淳樸,別人對她好她就想著回報,絕對做不到心安理得受著。再者說了,她心底裏也有一些暗暗的害怕,就怕她做事不好崔家就把她送走了。

“沒事兒,桃兒姐,我在家的時候比這起的還早呢!那時候我家給地主劉老爺家裏養牛——你知道養牛吧,晚上給食兒,不然是養不好的。那時候全家就我最警醒,所以晚上起來幾次都是我餵的...”

說到這裏她眼神倏忽暗淡了下來,桃兒還以為她想家了,正準備安慰她來著,沒想到她自己慢慢地往下道:“其實我沒有那麽警醒,就怕耽擱了餵牛的事情,那時候我都整宿不睡覺,一夜守到大天亮。”

“有一回實在困的不行錯過了,一晚上沒餵食。第二天劉老爺家裏田地要用牛,來看的時候就發現了牛前天晚上沒吃食...我爹吃了老大的刮落,說好養牛的酬勞那個月少了一半。回來之後我爹生氣,立刻就說我沒用,還不如賣了給家裏買頭牛。”

她仰起頭來看著桃兒:“桃兒姐,你說是不是因為這個...我爹就賣了我?”

看著小莊快哭出來的樣子,桃兒也是無話可說。每一個賣身當丫鬟的姑娘都有一肚子全是苦水的故事,不然平白無故好人家的姑娘怎麽可能賣身為奴連自己都不是自己的!

這時候說什麽都沒有用,誰又能感同身受?縱使感同身受了,這份苦楚也只能自己化解,別人幾句話是沒有用的。她唯一能對這個小妹妹說的不過是別多想以前,萬事朝前看,人這一輩子長著呢,誰知道以後會走到哪裏。

懷孕是一件極其辛苦的事情,前面有一段時間坐胎不穩做什麽都要小心翼翼,然後就是孕吐。厲害起來什麽東西都吃不下,明明是肚子裏揣了一個人卻更加消瘦起來。好容易孕吐過去了有幾天好日子過,過不了多久又要忍受身體日益沈重帶來的種種負擔。

因此趙鶯鶯格外珍惜這中間舒服一點的日子,每日好吃好喝好鍛煉,總算把前些日子虧下去的肉和臉色慢慢給補回來了。這日早上看見胭脂米她就笑了,指著這個道:“我只白說了一句就格外做這個,外頭知道了更不知道說什麽。”

從崔本為了趙鶯鶯去敲人家門買油條開始,外頭拿這個說事的就不少,不過多是帶些善意的調侃。眉嫂子過來和趙鶯鶯說這些是時候更是笑的合不攏嘴,面對面地好好調侃了她一回。

桃兒給趙鶯鶯拿了調羹過來吃粥,笑著道:“管外人說什麽?說好的那是善意。說不好的那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呢——您多吃一些,這是今日小莊起了老早熬的,熬的時候夠,所以才格外軟糯粘稠。”

趙鶯鶯喝了一口粥咬著勺子道:“那孩子啊...也太小心了,明明讓她多睡一會兒的。罷了,這是改不掉的,我記得當初你剛到我家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後來才漸漸好了起來。一切都不用管,時候夠了鐵杵也能磨成針,何況這些須小事。”

桃兒聽趙鶯鶯說起她剛到趙家的事情也是怔了怔,然後就微笑了起來。今年年初趙鶯鶯已經給她定下婚事了,並沒有看誰家給的錢多,而是找了一個人很勤快,正在酒樓裏打雜的年輕後生。

他因為父母雙亡沒有人幫扶娶不起媳婦,但是他人是好人,就連崔本也是讚了又讚的。實際上這些也就夠了,對於桃兒來說他們都是有手有腳的年輕人,對方還是崔本和趙鶯鶯都讚過的。她自己這些年也跟著趙鶯鶯學了一些針線,靠這個也能補貼家用,日子會過起來的。

她會在今年趙鶯鶯生產完,做完月子之後嫁人,那時候也就是初秋。大概是因為快要離開趙鶯鶯,離開這個她當作‘家’很久的地方了,所以她有格外多的感慨。

主仆兩個相顧看了一會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趙鶯鶯擺擺手:“都這個時候了,你去叫叫曦姐兒吧,怎能這個時候還不起。就算是她人小,可是一睡睡上六個時辰,說出去人家當我家養了一只小豬。”

趙鶯鶯現在明明只有三個正經主子,早飯卻經常當成三撥來吃。崔本是最早的一撥,他吃完了之後就要去酒鋪做事,自然要趕早。趙鶯鶯沒有這種事要做,加上懷著身孕,那都是睡到自然醒。只不過因為習慣了不睡懶覺,也晚不到哪裏去。

至於崔曦最晚,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自然貪睡的緊,趙鶯鶯都坐在桌前了她還能不動窩。再想想她睡的也早,算起來還真是睡了超過六個時辰。

桃兒含笑應了一聲,正要走來著,外面忽然響起了一陣鑼鼓喧天聲。只不過這聲音呼嘯而過並沒有停留,而是越跑越遠。這下不用叫了,崔曦自己被吵醒了。等到她洗漱之後一個人吃早飯那還老大不情願呢!

正在這時候和剛才一樣的鑼鼓喧天聲又響起來了,而且這次也一樣似乎只是經過,並沒有在這邊停留。趙鶯鶯覺得奇怪:“今天是什麽好日子?難道有這麽些人家辦喜事?”

“有沒有人家辦喜事我不知道,不過今天確實是個好日子。”從外面進來的眉嫂子聽到趙鶯鶯這樣說,含笑回答。

趙鶯鶯給她讓位子坐,等人坐在了自己對面才問道:“聽眉嫂子的口氣竟是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眉嫂子笑了一聲,有嘲笑之意。過後才樂不可支道:“你還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事啊,只怕如今揚州城裏就只有你不知道外頭是怎麽一回事了吧!”

話音剛落外面又響起了鑼鼓喧天聲,進門以來門還沒有關。於是趙鶯鶯伸著脖子看,看到了幾個穿著短打的大漢跑在前頭,右面有人敲鑼打鼓跟著,然後還有一大圈人人圍著他們跟著跑。

趙鶯鶯看到這一幕覺得眼熟,還不等想起這事在做什麽,旁邊的眉嫂子已經揭開了謎底。

“今日是院試揭榜的日子,那些街面上的機靈鬼可都等著這一日呢!”眉嫂子笑意盈盈。

就在早春時分,天氣還十分寒涼的時候,今年的科舉已經拉開了帷幕。第一輪當然是本地舉行的院試,也就是考秀才的那一道關卡。這種正正經經的考試自然有揭榜鬧人!

即使很多學子自己等在貢院門口第一個看到了結果,這些街面上混的青年人也會飛快地往他們家跑,把這個消息傳回去。跟著同去的人當然也有,但是這些人都不如打頭的那一個體面。到了秀才家裏或者暫住的地方這是要給錢的!算是‘吃紅’,共沾喜氣。

也有人家貧出不起這個錢,秀才又還不能出頭,旁邊連個肯幫襯的人都沒有,場面就會格外尷尬。不過這樣的人到底是少數,大多數的人家遇到這種喜事,就算是擠也要擠出銀子來圓這個場面的。

眉嫂子眉眼帶笑道:“這時候才剛剛放了一些,要等放完還有好一會兒。”

趁著這個空隙,趙鶯鶯和眉嫂子聊天。等到外面好久聽不到鑼鼓聲經過,眉嫂子肯定道:“一定是已經放完了——不過這樣看來張家哥兒豈不是沒有中,連個秀才都無啊。”

眉嫂子說著嘖嘖了幾聲,張哥兒平常和朋友交際玩樂多了一些他們這些外人多少知道,可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連秀才都考不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大家都是這樣想的,想他有那樣的爹在前,自身總不會太差的。

“這科舉可真是蹉跎人啊。”趙鶯鶯卻往另外一件事上想了。

“你看看啊,張家哥兒這一回院試沒有過關,不說秀才沒了,而是這一回的科舉也到此為止了。而科舉這事本來就是三年一回,錯過這一回就是又三年。現在看漲價格爾還算年輕,可是三年之後一般人家都是孩子的爹了!”

趙鶯鶯想的是因為科舉上面還一無所得,所以這位張家哥兒還沒有說親,反正現在說親也說不到好的。而張太太本打算這一次科舉至少混個秀才好說親的,這下豈不是完了?若是再等下一次科舉後說親事...

趙鶯鶯把這一番想法說給第二天來看她的王氏,卻沒想到王氏沒有讚同也沒有反對,只是嘆了一口氣後道:“這次蘊哥兒也參加了考試,你還記得不記得?”

她是真的不記得了!趙蘊是趙鶯鶯二伯趙福和二伯母孫氏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兒子。兩人把畢生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送他去讀書是指望他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飛黃騰達。

為此夫妻兩個做了很多在趙鶯鶯看來是大錯特錯的事情,譬如把先頭生的五個女孩子,也就是趙鶯鶯的堂姐堂妹們用近乎於買賣的方式嫁了出去,然後賺了一大筆。到現在為止五個女孩子的婚姻生活都是噩夢。

靠著嫁女兒賺來的錢,趙福和孫氏供趙蘊在能力範圍內最好的書院讀書,還拜了有名的夫子做老師。

趙鶯鶯對這樣的趙蘊喜歡不起來,所以下意識地去忘記有關他的事情。這一次要不是王氏提起來,她自己都不記得趙蘊也是要科舉的了。

“你說那張家哥兒年紀緊張,蘊哥兒還不是一樣。上次科舉的時候他才十五歲,中了是少年秀才,沒中也算不得什麽。這一次他可十八歲看,這個年紀的小夥子一般都是家裏的頂梁柱,可是我看他懵懵懂懂的和一個小孩子有什麽分別?”

王氏搖著頭說出這些話,眼睛裏似乎有很多痛惜。趙鶯鶯順著她的話猜測:“所以說...這一次蘊哥兒又沒有中?不是、娘你跟著這麽難過做什麽,這有些奇怪啊,難不成你還覺得他中了秀才舉人的家裏能跟著沾光?”

趙鶯鶯這話很不好聽,然而這就是事實。

以趙家二房和大房、三房的惡劣關系,人家就是中了狀元也和他們兩家沒關系!到時候不反過來踩上一腳就是好事了,還想著沾光,凈想美事。既然是這樣,趙蘊有沒有中秀才,王氏這麽大反應做什麽?趙鶯鶯不懂。

王氏神色變得格外覆雜:“你人年輕還不懂,人的年紀一旦大了就會格外容易心軟。特別是這些年我也沒機會和你二伯母起沖突了,以前一些恩恩怨怨可不是就淡了。我昨日看她守在咱們巷子那巷子口,守禮還捏著一串錢,就是為了賞人的。可是到頭來沒有一個報信的往咱們那巷子走,等到午後蘊哥兒自己垂頭喪氣地回來了,她這才回去。你沒看見那場景,實在讓人心裏揪的慌......”

趙鶯鶯懂了,這是自己娘心軟了而已。

不過要她來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二伯母孫氏確實很可憐,但是她再可憐趙鶯鶯也不會同情她。因為趙鶯鶯很清楚她如今的困境都是自己一意孤行造成的,而為了她和二伯父趙福的這個一意孤行,有五個女孩子幾乎一輩子都沒有好日子過。

王氏還在旁絮絮叨叨:“如今你二伯母家的幾個女孩子已經走空了,二伯父身體隨著年紀上來更加弱了下去。病歪歪的雖看著不會...但重活累活是幹不成了。每日的早食攤子沒有你二伯父也擺不開,現在你二伯父都是在家休養,你二伯母出門給人做活兒。不過也沒做多久,最近給辭了。”

“那是為什麽?”趙鶯鶯順嘴問道。

王氏答道:“如今揚州且不景氣,合適的工可不好找,這工作價錢壓的很低,人又很辛苦。加上前些日子趙蘊看見了,說他正讀書來著,娘給別人家打短工做活不體面,讓她別去了。你二伯母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別人說什麽都不管用,唯獨蘊哥兒說話就是聖旨。”

趙鶯鶯聽的冷笑:“這還沒學出個什麽功名來呢,就開始嫌棄起家裏人在外做活兒了?他也好意思!難道不想想自己長這麽大,吃飯穿衣讀書哪一樣來的容易?按說那來法更不體面呢!那他還腆著臉受了。”

不只是趙鶯鶯,應該說趙鶯鶯這一輩的姐妹都看不上趙蘊的很。其實說起來趙蘊並不是最壞的那種...他耗費家裏是錢財讀書是真的,可是這又不是罪,多得是人這樣。性格也不強勢,失去了小時候的跋扈,學堂裏出來倒是越來越溫吞了。至於說讀書功課不好,這也不能全怪在他頭上,有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強求也無用。

他的問題在於他這個人總在懵懵懂懂中害人不淺——這也是為什麽之前王氏和趙鶯鶯說趙蘊還懵懵懂懂的時候她沒個好臉色。

懵懵懂懂中被送去讀書,明明知道自己每天分還是半推半就受了。若說小時候是什麽都不懂,大人說什麽就是什麽,那麽十幾歲的時候還小?沒有天賦讀書也可以,可是那是有錢人家!窮人家沒天賦的孩子讀書,那只能拖垮了家裏還沒個結果。

懵懵懂懂中使用了十分耗錢的讀書方法——窮人家的學子要是能吃苦能節儉,其實讀書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花錢。以趙蘊家‘賣了’幾個女兒攢下來的家底其實供他讀書也綽綽有餘,前提是他家沒有這樣大手大腳花錢。

偏偏他家就這樣幹了,所以如今坐吃山空眼見得就要支撐不下去了。

懵懵懂懂中任由姐姐們以那種方式出嫁,說實在話,從這一點上來看他果然是趙福和孫氏的兒子。即使因為讀書的關系性子給磨的溫吞,但本質上他們就是一類人,愛自己,最愛自己,然後只愛自己。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姐姐們是掉進了什麽狼窩,只不過相比姐姐們受的苦,他寧願自己暗暗地享受這帶來的好處!

還有很多的懵懵懂懂,在趙鶯鶯眼裏這種懵懵懂懂甚至比二伯趙福和二伯母孫氏那種直接的加害行為更加可恨!

只不過王氏這種抱著老一輩人思想的還要和趙鶯鶯說他的好話:“其實那也不全是蘊哥兒的錯,那孩子其實就是一路過來養壞了——你二伯二伯母心比天高,只願意他有朝一日大鵬展翅。只是給了這麽大的期望,他也受了這麽大的期望,最後要怎麽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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